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场所|长辛店记

2015-09-19 书写建筑工作室 市政厅

2015年初,书写建筑工作室参加二楼出版机构“六环比五环多一环”艺术计划,对长辛店进行了为期十天的调查,以下是我们的调查报告。


长辛店站


1967年3月14日,福柯在某个建筑研究会上阐述关于“异托邦”的构想时,专门提到了“火车”这一场地的特别之处:它是一种特别的关系束,通过它我们经过事物,通过它我们从一个点到达另外一个点,同时,我们还经过它本身。今天我们对长辛店的所有思考,都应该回落到1899年,也就是长辛店站在京广线上落成的那个时刻:这个距离北京的“构成性中心”——天安门只有19公里的小镇,将它的命运系在了火车工业迭代的历史之中:发展与悬置、危机或循环、不断累积的过往和日久弥新的现实,大量资本的觊觎兼着人们不露声色的渴望。



长辛店站


京广线将小镇一分东西,铁轨毗邻着民居。在过去的一个世纪,车轮碾压铁轨的轰隆声和振聋发聩的汽笛声,每隔十几分钟甚至几分钟就会轮番响起,蒸汽机车的脉搏切分着小镇原本广延的时间与日常。近年,随着火车提速与更新,车站被终止了客运功能,阳光充足的冬日午后,站前小广场上聚集着三三两两的老人在下棋聊天,偶尔有几只土狗在紧闭的老火车站门前追跑,一切都旷日安宁,似乎从未经历过什么动荡。



北京二七机车工厂


二七厂前身是建于1897年的清朝邮传部“卢保铁路卢沟桥厂”,1923年京汉铁路工人大罢工,是主要的策源地,后以“二七”命名,1966年改称“北京二七机车车辆工厂”,隶属铁道部,为国有大型企业。二七厂曾造出共和国第一台“火车头”,25天造出第一台“建设型”蒸汽机车,88天造出第一台600马力内燃机车。文革期间,成为由8341部队驻守的“六厂二校”之一,长辛店也被更名为“北京二七革命镇”。



北京二七机车工厂


长辛店非依厂而生,却因厂而兴。在工厂最繁盛的80年代,10000多名职工几乎覆盖了长辛店的每一家户,很多人家甚至两代三代都在工厂。可以想象,在全民计划经济的年代里,一个庞大的工厂和周边生活区的日常,是如何被工厂的时钟来安排的:每个人在相同的时间被召唤到工厂,相同的时间开始工作。配套的附中、附小、幼儿园、医院、商店、浴池、球场的时间表,也是随工厂的作息而动。上下班的钟声,把整个村镇的时间按照蒸汽机车工人的劳动进行划分,时空虽不绵延,但却稳定而恒久。如今,二七厂不再具有技术革新的优势,职工更是缩减为2000人,多数是来自外地的铁路职工子弟,虽是正式招工,但无法获得北京户口。按老职工的说法,这些孩子最好的出路就是和本地人结婚。




西峰寺


1950年代初,二七厂依据苏联图纸在西峰寺给职工兴建宿舍区,囿于造价的限制,遂将图纸修改:平面缩小,而高度不变。建造亦是全厂动员,在没有专业建筑工人的情况下,完全由铁路职工建造,家属也参与刷墙油漆等。这十六栋青砖红瓦,尖顶带烟囱,绿色木质门窗,再加室外楼梯的二层小楼,成为那个年代左邻右舍工友们梦寐以求的“高级别墅”。然而经年日久,人口扩张,每家十三平米的居室远不敷使用。六十年来,此地房宅之间陆续被占据加建,各类构筑物从煤棚到院落大小不等,鳞次栉比,“高级别墅”变身为“集体棚户”,带着占据空间的天然正当性与自发营造的诗意,连缀成了一块块地毯状的迷阵。



西峰寺


近年,二七厂搬迁与明清商业街开发的消息不胫而走,牵动着每个长辛店人的心。可西峰寺社区却由于远离资本关注的“构成性中心”而面临被再次遗忘于“发展”背后的命运。街头巷尾,在退休的老职工们期盼的目光中,我们甚至不敢理直气壮地举起相机,生怕什么关于改造的讯息,呈现在这样一个具有“权力”的动作里。离开时,他们依然远远望着我们的背影,小声议论着我们是否是来自规划局或者政府单位的调查人员。


建设里与光明里


二七厂北面的连山岗东坡上,一片排列整齐的职工宿舍区,共有楼房72栋,常住人口4000户左右,以每户3口人计,大约生活着12000人。住宅按照建设的批次分为不同的单元:60年代的胜利里、70年代的光明里、80年代的建设一里、90年代的建设二里以及更晚近的建设三里等。这片地形北低南高,东西低中间高,每一组社区都分属不同地坪之上,中间坡道楼梯相连,外部空间丰富。72栋住宅,2-6个单元,1梯2户或3户。套内面积30平米到60平米不等。这片住宅与铁路东边大片的平房棚屋相比,条件优越得多,而“巴黎没有家宅”,巴什拉如是说,因为城市里的人们居住在层层叠叠的盒子里,门牌号和楼层确定着居所的方位,缺乏着为了自身梦想而需要的空间垂直性。巴什拉引用布凯斯的诗句,“这是一个只有一层楼的人,他的地窖就在阁楼里。”



建设里和光明里


一位老职工告诉我,这些房子虽然是厂里分给他们的,也交了钱,但产权仍属厂里,不能自由进入交易市场,如果买卖,只能在工厂内部交易。如今,二七厂面临整体搬迁,年轻的工人们不会再获得分房的机会,他们暂居在工厂旁边的单身宿舍里,靠每月3、4000元的工资,等待着无从预知的未来。


连山岗


连山岗是长辛店村的农民聚居区,柏油路只到村口,村民在自家宅基地上翻修了老宅。村民不再种地,耕地被集体出租给一些小型工厂,每户按年分得租金,青壮年出去打工,老人儿童留守家中。白天家家户户院门紧闭,街头巷尾不见一人。有一户没有翻修的院子,也没有院门,正房保留着原样,屋顶铺着长辛店当地典型的石片瓦,木质窗棂上还留有当年建造时设计的“双喜”字样。



连山岗


各种带着清晰边界的“地点”并置于长辛店这一块狭小的地方:超级体量的厂房、结构灵巧的民居、连缀成片的棚屋、趋同单一的住宅楼……形成一个有组织的、秩序井然的“地点”集合,包含了此地所有自然形成的以及人工创造的地貌,更容纳了人们在日常生活中的各种轨迹。其中,既有非常典型的,也有异乎寻常的,却无一不是意义明确的,只有意义明确,“地点”及其特征,才会触动人们的生活记忆,给予我们关于自身的归属体验。


长辛店大街


在福柯关于“异托邦”的演讲中,“市集”是处于城市边缘未占用的、令人赞叹的地方,每年一次或两次,满是小船、货架、古怪的东西、摔跤的、耍蛇的女郎和女算命的。“市集”往往以节日的形式,实现着复数的结构,建立起人们进行日常交流的平台,独特的魅力在于它的琐碎、短暂、不稳定性,而且充满着混杂、矛盾、迁就、任意和残缺。



长辛店大街



长辛店大街,已存在百年,大街两端曾有南北两关,五里长街,不仅是交通要道,更是繁华商贾聚集之地。从目前保留的地名上,当年胜景可见一斑:车店口、花生店、南当铺口、圣德里、大寺口……更有几处历史建筑如清真寺、火神庙等保留至今。它是这样一处场地,先于任何专业认知,并且具有超越地域文化差异的共性。



烟酒饮料摊:经营了三十年,老板娘当年从附近的云岗村嫁给本地人,一边上班,一边经营。自从下岗以后,就靠这个营生。1994年,他们花五六万翻盖了男人家里的老房子,修成古建筑的样子。小店经营品种有限,夏天饮料,冬天烟酒。店铺的玻璃橱窗上,挂满了一排“共产党员商户”、“先进个体工商户”的奖状。



炒货摊:夫妻俩98年来到这里,那一年,他们的大儿子刚刚出生。他们每日从新发地批发市场进原料,现场炒制,当天卖空。门面房原来只有两米宽,因为紧临着一面未曾开窗的实墙,便逐渐扩展到临近的胡同口,渐渐达到14米宽。



熟食摊:夫妻二人十年前从江西来到北京,一年前搬到长辛店。这个摊位,每天要付50元的租金,他们觉得挺贵。扩音喇叭循环播放着售卖的讯息。


“本店是特价店,所有商品都来自正规厂家,比任何超市都便宜,猪头肉便宜了,由三十二种中药秘制而成,十四元一斤,批发肥肠,是猪大肠,五香猪肝十三元一斤,酱肘子,猪蹄,猪耳朵,泡椒凤爪,油芥子,批发腊肉,熏肉,出售松仁小肚,十元一个,排骨肠十元两根,蒜肠八元两根,泡椒凤爪十元一包,龙门醋便宜了,五元两瓶,金狮酱油,七元一桶,一桶四斤,火锅底料,三元一包,真的很便宜,白象方便面便宜了,方便面六元五包,火腿肠半价,有猪肉肠,鸡肉肠,鱼肉肠,牛肉肠,清真肠,玉米肠,香辣肠,双汇王中王,大量批发龙门米醋,香醋,火腿肠半价,酱油醋半价,方便面半价,白糖十元三包,白糖十元三包,海天黄豆酱便宜了,能直接吃的好酱,牛肉酱十元三瓶,牛肉酱十元三瓶,榨菜,海带丝五毛一包,番茄酱五元一瓶。”



手擀面摊:小李,25岁,河北保定人,独自经营着这个面摊。他与身后的炸酱面馆合作,以稍低的价格给后者。三年来,他在镇上积攒了一大批回头客。对于我建议他进城的建议,他这样回答,城里人还做饭吗?还不得天天下馆子啊?



鸭蛋摊:老人60岁上下,每次见到他,都笑脸相迎,用沙哑的嗓音问,来点鸭蛋吗?每个都有油,还不特别咸。老人住在距离长辛店70里地的涿县,每次坐长途车,一周来三四趟,至今已跑了二十多年。他的鸭蛋除了自家产,还有从四里八乡收的。他的摊位由两只手工编制的筐组成,里面放满了一袋袋的鸭蛋,上面还有些自己磨的玉米面。冬日里,他的摊位追着阳光,一天要换几个地方。



切糕摊:于师傅90年代来到北京,靠做切糕手艺在长辛店附近生活了二十多年,摊位在上午和下午各具特色,从形态学的角度来看,销售情况介入对切糕实体形态的影响,正如资本介入对城市空间的影响。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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